518 望雨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渡劫之王天下第一万族之劫重生之都市仙尊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顶点笔趣阁 www.baoyelong.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李度念匆匆走过长街的时候,看到街头商贩们在乱纷纷收摊,那急慌慌的情景好像屁股后头有狼在追赶。

    李度念左右瞧瞧,才发现不知何时天已变了,要下雨了。

    炎夏最容易下暴雨,看头顶上的云黑压压地翻滚,肯定孕育着一场大雨。

    来场大雨吧——他心里有些木然地闪过一丝期待。

    自从听到白峰出事的消息以后,他的心头就有一团火,在日夜不息地灼烧,把他整个人都快烧糊涂了,他急需一场暴雨劈头淋淋。

    “李督监大人,内侍说陛下召您速速去见,我们还是快走吧,这去晚了万一陛下见怪。”身后跟随的一个亲兵见李度念脚步迟缓,赶紧提醒。

    李度念抬头望望高处变幻的云,“急什么,人这辈子匆匆忙忙的,最后还不都是死一个结局,等看完了这场雨再去——”

    亲兵很吃惊,偷偷看李度念的脸,李大人这是怎么啦,一直都是很守时很勤勉的人,军营训练的时候反复讲,当兵吃粮的人第一紧要的便是守时,怎么他自己今天倒慢吞吞地拖起了时间?

    头顶的雨说来就来,不等他们走完长街,随着几个焦雷劈过,几道闪电打完,哗啦啦,暴雨倾盆而下。

    亲兵赶紧往附近街巷里跑,遗憾手头没带遮雨的工具。但李度念不跑,他慢悠悠走着,好像暴雨是一道风景,他在欣赏。

    “大人,还是避避吧,雨太大了——”亲兵喊。

    李度念不理睬,迎着雨走,转眼之间,前方一道白花花的幕布拉了过来,只是顷刻之间,大颗大颗的冰雹砸了下来。

    亲兵被砸蒙了,傻傻站着看李度念。

    李度念反倒很清醒,抬头看,鸡蛋大的冰雹噼噼啪啪砸着他,他不躲,不避,傻乎乎看着。

    冰雹来势凶猛,很快地面便被一层白色覆盖。

    路边街畔的树木被打得啪啪乱响,叶片、枝条被砸得七零八落,地面上铺了一层绿叶。

    “一场大灾害啊——”李度念伸伸脖子,“刚刚抽穗、开花、坐果的庄稼、果蔬,这一打全完了,天不佑我东凉百姓啊——这一来又不知有多少人要挨饿。”

    亲兵看见冰雹少了,赶紧冲上来拉住李度念胳膊走,等赶到皇宫门口,被拦住了,李度念才发现自己全身水淋淋的,早成了落汤鸡。

    没带随身替换衣服,亲兵撩起他前后衣襟拧了拧,还有袖口、头发也拧下不少水。看看捯饬得差不多了,才进了皇宫。

    李度念看到正禧皇帝呆呆站在大殿门口,仰头望着天空看雨。

    李度念不急不慢走过去,缓缓跪在雨水淋湿的地面上,磕头:“叩见陛下。”

    陛下不看李度念,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

    他不说平身,李度念自然不能起来,君臣就这么一个站着,一个跪着,陛下欣赏着高处正在亮亮地滑落的雨线,李度念望着前方大殿高处沿着瓦片排下的雨水,那雨水落在檐下滴水石上,发出叮叮咚咚的鸣响。响声像协奏曲,好听,悦耳。

    皇帝的目光终于从高处落下,却还是不往李度念身上落,而是盯着低处那些排水管道看。

    雨水先是从高处落到大殿屋脊,接着沿两边粗壮的吐水龙头大股倾泻,然后汇入低处,只见整座大殿周围几十道玉石龙头像喝足了清水的老龙,在哗啦啦吐着雨水。然后再排往暗处,流出蓄水池和宫外护城河。

    皇宫内苑的排水系统自然是全东凉京都最好的,那些倾盆倒下的雨水涨满了平时空荡荡的管道,高处低处都是落水声,好像天地间在上演一场气势浩大的合奏。

    李度念本来湿透的全身,再次吃满了水。

    虽然是炎夏六月,却还是觉得一丝冷意袭上脊背。

    冰雹终于停止,可细细的雨点还在乱纷纷落。

    正禧皇帝就在那细雨中慢吞吞转过目光,望着雨幕中的李度念看。

    李度念感觉每一滴雨打在脸上、头上都是刀子,是箭镞,在千刀万剑地刺穿他的身体。

    伴君如伴虎。

    此刻他终于体会到这种如刺在背的感觉。

    “李度念爱卿——这暴雨,来得不是时候啊——”皇帝忽然开口。

    李度念静静听着,匆匆忙忙宣自己进宫,就为感叹这场雨?

    自然不是,这只是一场艰难对话的序幕。

    冰雹停了,大雨停了,但雷声还没走远,一声裹着一声在头顶上炸响。

    “陛下,您进殿吧,这雷声太大,别惊着您呐——”小内侍在身后提醒。

    皇帝回头看,眼神凌厉,小内侍哪里见过这样要吃人的眼神,吓得连连后退,再也不敢上前来饶舌。

    “李爱卿,白峰白老将军,也就是当年叱咤风云东凉国无人不知的白帅,你觉得该怎么评价这个人?”

    李度念慢慢抬起头来,坦然看着正禧的眼睛,却不说话。

    “朕的意思呢,是你曾跟着白峰行军多年,可谓是他亲手培养提拔出来的,对于他的行事为人,比如报国,忠君,日常在军中和你们的相处细节,凡此种种,不拘哪种,你都看在眼底,最是熟悉,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李度念目光闪过一道不忿之光,“回禀陛下,白老将军爱兵如子,对于我们每个人都很爱护体恤,当年军中受他栽培的小兵不仅微臣一个,还有秦简呢,其实白老将军对他更偏爱呢。”

    正禧一怔,平静的面上闪过一丝尴尬。

    不过他很快就压制了下去。

    相反轻轻一笑,“白峰爱兵如子,不仅擅长排兵布阵常打胜仗,而且还善于选拔培养人才,放眼当下,全国各大营的主将,可以说都是他当年培养出来的。白峰,白老将军,白帅,东凉国的开国元帅,果真是对我们东凉千古基业立下了不世之功啊——”

    李度念不敢附和这突如其来的感叹。

    因为他实在摸不清这位高高在上的君王的莫测心思。

    雨停了,云层破开,那些乌黑的阴云下过一场大雨和冰雹,已经悄然变幻了颜色,太阳从西边云缝里照射,大片大片光芒打在云口上,那云层赫然镀上了大片黄金,显得无比辉煌壮美。

    君臣都仰头望着那一幕。

    “风雨过后的晴朗,才是真正的晴朗啊——上苍这是什么意思,先一场惩罚,再给朕一个笑脸,这是在责备朕这些年目光短浅、昏聩,被奸臣遮蔽,以至错怪了真正的忠义之臣?”正禧皇帝喃喃自语。

    李度念不敢说话,坚持跪着。

    “起来吧——雨中跪了这半天,回去叫营房熬一碗姜汤趁热喝下,别落下病根儿——唉,白峰老爱卿,听说就是在大雪天行军落下了老寒病,隐居乡野十几年一直都疼痛不止,可惜朕知道的晚了,不然肯定接他入京来,叫太医给好好治治——”

    李度念还是不敢妄加评论,他无声地站起来,顿时便有雨水顺着裤脚往下淌。

    “回去吧——准备准备,明天朕和大臣们商量定了,就派你出征,去打白沙和荒水——据最新密探报来信息,白沙、荒水联手,纠集了八万铁骑,由落落他挂帅,发誓要一举荡平我东凉西部边陲,夺回早年失守的一千亩草原和九个重要关隘。你先回去拿出一个西征的方略来。”

    李度念本来一直怔怔,听到这话顿时一个激灵,“八万铁骑?落落他亲自挂帅?”

    “是啊,自从十九年前,东凉和白沙最后一战中被白峰飞箭射落马下,掉了一只耳朵,这落落他就老实了,想不到时隔这么久他又会重新出山挂帅,肯定是听闻我东凉老帅白峰已死,所以以为自己有了可乘之机,这才再次前来挑衅。”

    李度念拱手:“陛下,落落他不好打,他最善长用兵,十九年前就已经是出神入化了,眼下估计越发老当益壮,我们没有十万人马是不能出征的。”

    “你想把京中大营一半的家底都拉走?那京都怎么办?朕的宫廷安危谁来护卫?别忘了东边、北边到处都是虎视眈眈的眼睛,西南摩罗大军未退,朕不得不通盘考虑。”

    “陛下——”李度念忽然再次跪倒,头发和衣服都在滴答滴答掉水。

    “微臣斗胆,冒死说句不该说的话。现在国家危难,正是用人之际,而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本来对付落落他最好的人选是白峰老将军,现在老将军已经去世,估计追随老将军的那些人至今还在大界山中困守,日子自然艰难,陛下何不把他们召回来,作为东凉迎战西沙荒水的先行军,微臣知道那其中都是当年白老将军手下的老将,风云二将更是白老将军的左右臂膀,亲身经历过千百次大小战争,熟悉西边环境,可以说是除了白峰之外,最最知晓西沙荒水国和落落他作战方式的人。有了他们,微臣出征心里就有了底气。”

    这时候刘长欢捧着一袭貂皮大氅赶来,他是怕陛下雨后受冷,要及时为陛下添衣。

    他听到了李度念的话。

    刘长欢不敢再往前走,站住原地心里打鼓。

    李度念也太莽撞了吧,怎么好好地忽然提那帮人,那些被白峰带出去流窜在大界山中的旧部,据说成了流寇盗贼,专门跟朝廷作对,处处打家劫舍,经常骚扰秦简的部队,还投降摩罗军做了内奸,做尽了坏事,秦简的奏折里哪一次不提到他们,每次都在恳请陛下增援,他要一边抵抗摩罗大军,一边抽出人去剿灭那帮祸患。

    李度念怎么能为那些人说好话?还说要纳入军中重用?

    这不是惹陛下震怒吗?

    要知道这段时间陛下最苦恼的,除了西南边摩罗国的进攻,其次就是白峰那个人了。那简直是一个雷区,谁提起来陛下就跟谁翻脸。

    李度念今天吃了熊心豹子胆?

    陛下不说话,直勾勾盯着李度念看。

    刘长欢觉得陛下这目光简直能杀人。

    他不敢送大氅了,此刻出现就是自己往刀口上撞,他不是傻子,也还没有活腻。

    刘长欢悄悄往后退。

    “拿来吧——”陛下忽然掉过头看刘长欢。

    刘长欢腿都软了。

    他屁颠颠捧着大氅赶紧送上。

    正禧皇帝接过去,抖开来,竟然披到了李度念肩头,同时伸手拉一把李度念,“起来吧,先回去好好暖暖,再考虑考虑,二十万人马里,你准备挑拣哪五万人——朕许你带走最为精锐的部分。至于大界山那批人马,朕今晚好好想想——”

    李度念也不吃惊,缓缓告退,就那么披着陛下的大氅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