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笔趣阁 > 故千秋 > 第190章 故人渐行人其三

第190章 故人渐行人其三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渡劫之王天下第一万族之劫重生之都市仙尊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顶点笔趣阁 www.baoyelong.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这种感情无关风月也谈不上别的什么,这和对沾衣不同,我是真的喜欢她——可是我从来都是为你而来,就算心底最深处有千般不甘愿,到万不得已时我也只能弃她而护你。”陆栖淮道,“如果我没能成功地改变你的命运,如果我不能护你平安健康,我这一趟溯时便是白来,我这样重来的人生便毫无意义。”

    长久的缄默。

    这一场叙述到了终场的时候,横亘了千百年无常光阴,太过奢侈,太过沉重。

    陆栖淮挺直脊背坐在窗边,凝眸看着窗外,像一尊塑像一动不动许久。他终于能将这些事全部讲清楚,将伤口都铺陈在阳光下曝晒,而经年蔓延的疼痛也如静水流深,慢慢沉淀下来,从锥心蚀骨变成偶尔想念。他在仓惶回顾间,看了看沈竹晞,只觉得少年容颜如故,微微震颤的鸦羽长睫上有纯金般的阳光洒落,映照成琉璃般透明。

    陆栖淮恍恍惚惚地想,阳光在沈竹晞眼睫上染成一脉山光水色,盛景如画的模样,是他一生跋涉都到不了的归途。

    他呆怔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起身,抿着唇,迸出最后的词句:“朝微,现在我要奔赴最后的宿命了——我用一千年的光阴想出了一个近乎天衣无缝的法子,来解决这些动荡的亡灵。”

    陆栖淮道:“不用担心,你百年后一定会过得很好。”

    在余音落定的时刻,他足下如行云流水掠出门外,没有回头,背影冷锐而坚定如铁,毫无留恋的模样,只有紧紧并拢的手指轻微颤抖着。他用尽所有的力气压抑住心灵的颤栗,如同行走刀尖,亲吻白刃,越走越快,不敢再过多停留。

    他折衣穿过回廊,袍带掠过檐下风铃,震起清响如泠泠泉水,忽然心有所感似的看向回廊的另一端,瞳孔紧缩:“沾衣,你怎么在?”

    云袖定定地看着他,那种眼神极为陌生冷淡,仿佛从未认识过他似的。她手中紧握着一面菱花镜,方才陆栖淮虽然布下了隔声的结界,可是云氏镜术能够穿透天下阻隔的术法,在她不知出于何种隐秘的想法催动镜术后,还是一字不落地听到了陆栖淮所说的话。

    “我都听到了”,她的声音轻飘飘地一触即碎,眼神也很快软下来,变得茫然迷惘,“原来你是溯时者。”

    她抚摸着手腕上的玉环,那是在南离告别时分陆栖淮所赠:“原来你能知道现在发生的所有事,那我算什么呢?我本来应该是个死人,应该死在夺朱之战里,可是我却中毒活了下来,还遇见了你——苍涯,你告诉我,你说说,对于你来说,我到底算什么呢?”

    “如果相遇都是一场精心设计好的意外,如果我只是顺带着被照顾的,你当初为什么还要送我玉环,祝我生命圆满呢?”她细眉微微颤抖,抬手点在鬓角的簪花上,“你这个人可真奇怪,一边不愿意对我交心,一边又将阿槿今后托付给我照顾,你为什么要信任我呢?就因为我喜欢你吗?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能活下来呢?”

    陆栖淮心中刺痛,云袖的话语如同锯齿将他本就沉重的心事割得七零八落,他想要走上前去,但云袖却往后退了一步,垂下头沉默了许久,将所有激烈翻涌的情绪都悄然收藏在美眸中掩去:“苍涯,从小我父亲就教导我,一个人一生中能动用的情感总量是有限的年轻时透支太过,老来便寡淡无味。”

    “后来我时常想,要怎样缓慢动情,才算是细水长流。”她用手挡住额头,双肩轻颤,声音却很清淡,“可是遇见你之后我才知道,能为一个人倾其所有地燃烧情感,慷慨捐身或螳臂当车,实在是三生之幸。”

    云袖终于移开手,正眼注视他:“我不在乎你一直都为撷霜君而来,而我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变数。可是我不能接受你要再一次抛下我——你要为撷霜君做什么?那些亡灵你打算怎么处理?”

    陆栖淮没料到她这么敏锐,居然一开口就直接击中核心。可是自己的这个计划确实不能同旁人讲,尤其是沾衣。于是他抿着唇缄默许久,落在云袖眼里,就是无声的抗拒和冷冽。

    “好,好,好。”云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别开脸,惨淡地笑了笑,“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陆栖淮拧着眉,半是愕然半是心慌。他走过去轻微地抬起女子的下颌,冰冷如玉的手指细细抚过她眼下的泪痕,“你哭了。”

    云袖没有挣开,但极迅速地眨着眼,消去眼底的泪意。到底是背负着一整个家族重任的云氏宗主了,常年运筹帷幄的决策赋予她极为可怕的自制力,即使是内心伤恸到不可自拔,她面上依旧很快恢复成平平静静的模样,再开口时,已是在刻板地谈正事。

    云袖指尖拈着一张拆开的信笺,忽然转了话锋:“撷霜君已经昏了两天,在此期间,殷景吾下令全城戒严,凝碧楼的威望太高,我们不敢正面宣战,于是秘而不宣,暗中部署,可是就在今日——”她顿了一顿,“今日中州十八地所有豪族世家,在朝在野,为官为武,隐世出世,所有的家主都收到了这张信纸,上面历历分明、有理有据地列出了何昱平生的所有罪孽。”

    “这上面誊写的字体是活字印刷出来的,完全看不出笔迹,自然也无从查辨真假,至少我持怀疑态度,因为其中一条太过石破天惊,上面说,如今的凝碧楼主何昱,就是当初自焚在红莲劫焰中的谢氏少主谢羽。”

    “你知道吗?”云袖不再情绪沉郁,只是锋芒毕露地看着他,这一刻,她举手颦笑之间的模样,才真正像最富盛名的世家郴河云氏的家主了。她微扬起下颌,“你不是溯时者吗?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信上说的是真的”,陆栖淮接过来凝视许久,一锤定音,随即略微疑虑地蹙眉,“可是这封信在那个时空并没有发生,它不在我的记忆里,我也不知道送信人是谁。”

    “那就走吧,殷慈在等你。”云袖很勉强地说,像是摒弃前嫌一般,凑过来钩住他的手指,熨贴的温度无声包裹住触手的冰冷。

    陆栖淮微微挑眉,察觉到有样硌手的东西被塞到掌心,他低头飞速地扫了一眼,万分惊骇地握紧了手,那上面写着:“苏晏公开出山加入凝碧楼,云萝和凶尸趁着红莲夜无人注意,混进了京城大小府邸,而并非每个人都能识别骨龄,很难分辨清楚云萝和正常人。”

    形势已经严峻到这种地步了?陆栖淮蹙眉,有种如芒在背的刺痛感,好像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窥伺着动向。他拉着云袖头也不回地离去。这是史府宅邸最深处金浣烟的房间,不久之后,醒来的沈竹晞也将自行离开,从此与他再无交集。而从今日起,就是真正紧迫至最后一息的决战了。

    再会,朝微,从此别过便是百年。

    百年后,你若忘却,便是安好;你若再度记起,便是我两生的荣幸。

    阳光跳跃着攀援上纸页,金浣烟烦躁地翻动了许久,信笺上的字已经完全被汗水濡湿到看不清楚,他心事重重,回想着先前开会时的场景——

    陆栖淮和云袖推门而入的时候,坐在东首最高位上的殷景吾拔剑而起,神情冷肃地用祈宁剑点住陆栖淮。他脸容僵如木石,倒有几分金浣烟所熟知的那个平逢山神官的模样,然而那种睥睨而意气激扬的霸气,却全然来自于这具身体里的另一个陌生灵魂。

    “你们计谋重重,机关算尽,把我推上这个位置,倒真是好算计。”殷景吾咬紧牙关,声音像是被敲打洗刷过的河磨玉般坚韧冷冽,“你算我害我也就罢了,陆栖淮,你对阿槿做了什么?刚刚玉牌上的光点熄灭了。”

    殷景吾手指轻颤着抓着一枚白玉牌,牌面上雕琢着飞凤,是平逢山弟子进入中州时手持的联络工具,此时,与阿槿遥相呼应的那个点忽然湮灭,只昭示着两种可能,长久的沉眠或死亡。

    “她获得了新生。”陆栖淮将石中火的事情据实以告,在殷景吾愣神的功夫,不动声色地向后退出祈宁剑底,“朝微也服用了石中火,还请各位都配合一下,日后不要当他的面轻易提起我。”

    史画颐闻言微微一震,她知道,石中火这一味药会让人长梦三日,醒来后遗忘最重要的人,陆栖淮居然给小昙喂下了石中火?他就如此笃定小昙一定将他放在心底第一的位置吗?被遗忘的那人有没有可能是……史画颐微微哂然,木已成舟,自己居然还在不着边际地胡乱遐想。

    殷景吾按着额头,陷入了长久的沉寂。这位中州的新帝垮着背,好似被抽空了力气,看起来十分颓然。陆栖淮心生不忍,劝道:“你应当知道这是最好的结局了,阿槿的遗忘周期提前了,毫无痛苦地把我们都忘掉,而后无忧无虑地继续过下去。”

    “什么?阿槿会把我们都忘掉?”金浣烟霍然抬头,万分震惊的模样。他和阿槿在平逢山上朝夕相对,听风煮雪,也算情谊深厚,这时只觉得有些微涩意蔓延在心底,嘴巴发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要忘记吗?曾经的故事就这样懵懵懂懂地无疾而终。

    “真是好算计。”过了好一会儿,金浣烟若无其事地抬起下颌,和以往别无二致地讥讽道,“算计完挚友算计徒弟,陆公子怎么不叫神算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