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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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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钰觉得有股冷水兜头兜脸地冲她泼过来,浑身寒浸浸的,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他来过几回,但她都别了脸不愿搭理他。她明白自己心里还是很牵挂他,但一想到三舅舅和怀缜表哥的事,总觉得那里有道坎。但他竟是不等她慢慢迈过来,就喜欢别的女子了。

    孙步玥望着面前人儿霎时惨白的小脸,心中有丝痛快。谁叫她抢了武表哥的心,如今也让她尝尝这番滋味。觉得不够,又添了句:“表妹如今住在偏院里,日日和二哥同吃同……同不同寝就不知道了,不过照这情势看,也是难免的,毕竟表妹本来会被送去教坊司,二哥却把她保了回来,若不是贪表妹那分姿容,又能为了什么?”

    言外之意是,姜承钰,孙怀蔚早没把你放在心上了。他如今大权在握,是皇上的宠臣,未来天子的心腹,要什么女人没有,不差你一个。

    她带了几分得意地看着承钰,还期待着她在自己面前失声痛哭,没想到下一刻就见她变得异常冷静,一双桃花眼眼神坚定,不怒为威地看过来,道:“我不信,我要亲眼去看看。”

    承钰说完就径直往扶摇院去,一路上都提着一口气,害怕这口气松了,自己会忍不住当着丫鬟的面大哭起来。到了偏院门口,她就看见权势滔天的孙大人,正在为雪地里的娇俏女子捡毽子,他弯下腰的那一刻,女子像个顽童似的冲过去,骑在他背上。外人眼里深沉莫测,工于心计的孙大人,此时不仅不生气,还就势把她背了起来,在雪地里转了两圈,女子脆生生的欢笑声,扎进她耳朵里,她觉得心里那口气是提不住了。

    孙怀蔚转过来看到承钰时,脸上还溢着笑,那是种毫无防备的笑,梨涡深陷,连小虎牙也露出来了,她这时才想起来,侍郎大人也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少年。

    “灿灿!”他是很惊喜的,星眸更亮了亮,轻轻放下背上的高之菱,朝承钰快步走来,大红羽缎披风下穿的,仍是一件石青色的长袍,但上面已经没有她绣的暗纹竹叶了。

    看到他走向自己,她忙半垂了眼睛,不想让他看见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已经够屈辱了。

    她咽了口唾沫,稍微平复了翻涌的心绪,才抬头道:“孙大人,好兴致。”

    明明已经拥别的女子入怀了,可是为什么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还是这么温柔,承钰想不明白,难道男子的心都这么大,装了一个还可以装第二个,第三个……无底洞似的。她可做不到,她心里窄得很,有了他一个,再容不下旁人。

    更容不下他身边有旁的女子。

    “灿灿,你已经半月没和我说过话了。”孙怀蔚眸光明亮,欣喜地望着她,很想把她拥到怀里,好好和她说说话。半月前她从这里负气跑回去,他就一直在想办法哄她。宫里得的赏赐一股脑儿全送去了凝辉院,想着她爱吃的小食,每日让人去买,有一回他出宫晚了,卖茶果的大娘已经回去了,他愣是让几十个锦衣卫找到大娘家里,亲自去守着做好,热腾腾地捧回国公府。

    但她始终不愿和自己说话。

    “哥哥!”他正想说什么,后面的高之菱跑上来抱住了他一侧肩膀,警惕地打量起门口站着的女子。

    还真是高之菱,眸儿水亮,樱唇粉嫩,鹅蛋脸红扑扑的,很水灵的模样,看了眼她搂着孙怀蔚的水红色袖子,承钰心里钝刀子割一般痛,道:“高姑娘气色好了许多,想来孙大人待你是很好的。”

    “哥哥,她是谁呀?”高之菱一边拿眼觑着承钰,一边贴近孙怀蔚的耳边问道,小脸枕在他大红色的羽缎上,衬得肤白胜雪,眼里透着股幼童般的灵动。

    “高姑娘不认得我了?”孙步玥来时说她表妹脑子被摔坏了,她当时还不信。

    “都和你们说了很多次了,我不姓高!”高之菱嘟着嘴,莫名生起气来,承钰实在没想到一向和婉宁静的高小姐会这样盛气凌人。

    “不许这么和姐姐说话。”孙怀蔚皱了皱眉,话里虽在训诫,但语气仍是很柔和。

    高之菱努着鼻子“哼”了一声,他又道:“厨房给你做了糖蒸酥酪,你先进屋去吃,我一会儿就来。”

    她这才放了缠着他的手臂,看也不再看承钰一眼,轻快地跑回屋里。

    承钰只希望自己没有来过。转身想走,却被他拉住,道:“灿灿,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从六月他奉命去蓬莱后,至今竟已有大半年没能和她好好相处。这半年来小丫头似乎长高了不少,月初搂着她的时候,就发现她的小脸已经及他胸膛了,从前还有些稚气的眉眼渐渐长开,越发在清雅中流露一丝不自知的天然媚态。

    虽然绣桃每晚都会来,她做了什么他都知道,甚至她某日刺绣时唱的是哪支曲子他也知道,但他想亲耳听她说。他已经很久没听过小丫头甜净地叫“二表哥”了。

    “我没什么话要和孙大人说,倒是屋里的高姑娘,似乎有话要对您说。”承钰望了眼正房廊下倚着的高之菱,她靠着圆木柱子,一直盯着两人。

    孙怀蔚回头看了一眼,嘴角溢出笑意。他正在想要怎么和小丫头说呢,要是说了实情,恐怕会吓到她。

    其实到现在他也觉得自己是在做梦。那日高之菱来过后,晚上就有婆子说她在垂花门处摔死了,当时他只吩咐让人埋了就是,没想到第二天这位高姑娘就出现在了他的偏院门口,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他以为高之菱还是不死心,想来为她祖父求情,看也不再看,从她身边走过时,却听到她叫了自己一声“哥哥”。

    就是这声“哥哥”,埋在九年前的“哥哥”!一般人说这两字时,尾音都是轻的,只有妹妹喜欢这样叫自己,把两个字都说成一个调,听起来颇像在念“鸽鸽”二字。

    孙怀蔚停住了脚步,似乎有股气流从脚底涌入直冲头顶,他错愕地转过身,就听眼前的人哭道:“我不过喝了碗莲子羹,怎么醒来哥哥都长得这样高了?连我自己也变了个样子。”

    “那碗莲子羹不该喝,初初尝着是甜,但是喝了肚子就发痛,痛得牙都咬碎了,哥哥,你怎么不认得我了,我是步瑾啊,你不能因为我变了样子就不要我了哥哥!”

    他魔怔一般呆愣住,任她冲过来把自己抱紧。佛家说的天道轮回,三生石上,他从前是一概不信的,但现在他居然相信了。这个人,从他还在娘肚子里就和她相守的人,一颦一笑举止习惯,他是最熟悉不过的。

    不说当年服侍过他和母亲妹妹的仆妇都被高氏遣走了,就算高之菱真的打探过步瑾,但也不可能知道俩人小时候的秘密,也不可能真的伪装成一个和自己性格迥异的人。

    他根本没有怀疑会是高之菱使的诡计。老天爷,他的妹妹竟然回来了,虽然借了别人的身子,但还是那个叫他“鸽鸽”,刁蛮任性只知道缠着他玩的妹妹。她似乎还停留在九岁的年纪,要粉色的珍珠,要穿水红色的衣裙,吃饭喝汤也要张了小嘴等他喂。

    幸而他卯时就会去上朝,那时她还没有醒,否则又会像小时候那样,抱着他的腿不让他走。

    可是他要怎么对小丫头解释呢?他不觉得承钰会相信,指不定把它当怪力乱神之语,还会认为妹妹是鬼祟上身。

    孙怀蔚低头略一思索,道:“灿灿,高姑娘毕竟是老师的孙女。你只当我是为了报师恩。如今她摔坏了脑子,人是大不如前了,我照顾她一时是一时。”

    承钰千万想不到他会有这样一番措词,连连冷笑,道:“你也知道报师恩?那你为何不干脆救了高阁老,顺带着也救救你大哥和三叔。说来若不是因为你背信弃义,三舅舅何至于身首异处!”

    “孙怀蔚,我真后悔,当初为什么会救你!”为什么那个雨夜里要遇见他,为什么要请了大夫给他看病,为什么提心吊胆地想办法让他读书。原本只是出于同情的举动,到最后竟然不知不觉把自己一颗痴心也搭进去了。

    静言思之,躬自悼矣。承钰仰了仰下巴,拼命忍着眼泪,廊下的女子开始不停叫着“哥哥”,她笑时泪水还是滑出了一行,“孙大人,莫让佳人空等了。”

    “灿灿!”孙怀蔚被她拂开拉着她的手,想追过去时,被跑来的步瑾抓住。

    她现在不是小孩子的气力了,隔着厚厚的衣袍抓得他生疼,但他又怕用力大了会把她甩到地上,因此哄她道:“你乖,让哥哥出去一会儿,回来就陪你吃点心。”

    孙步瑾还是不肯松手,她什么时候乖过。“不!你不许出去!现在就陪我吃酥酪。”

    承钰已经跑远了,孙怀蔚心里颇为懊恼,如今小丫头正在气头上,他说什么怕也是徒劳,只能想着等夜里再去找她。当下就任妹妹拽着衣袖进了暖阁。

    蒋驭配着他的绣春刀,在廊下站得笔直,心里却感叹孙大人好生多情。姜姑娘这般美若天仙的还不够,如今又来了个骄横野蛮的,莫不是贪新鲜?也亏得他有这么好的耐心哄那位高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