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笔趣阁 > 雪中悍刀行 > 第四十五章 新狼烟旧余晖

第四十五章 新狼烟旧余晖

作者:烽火戏诸侯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弃宇宙夜的命名术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

一秒记住【顶点笔趣阁 www.baoyelong.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大战过后,吕云长不情不愿跟着三人一起捡取那些名剑的残肢断骸,少年实在想不明白神仙师父都有这般家底了,咋还跟持家妇人般斤斤计较柴米油盐。王生不似吕云长没心没肺,捡剑捧剑之时多有哀容,吕云长是个瞧不起剑术的刀客,她则不同,亲眼见到几十把曾经名震江湖的神兵就此销毁,难免心有戚戚然。吕云长在将最后一捧断剑丢入车厢时,瞥见王生魂不守舍的模样,调笑一句跟娘们似的,就是牛高马大了些,一点都不水灵。王生一怒之下,就伸手握住了腰间鹅儿黄,刹那之间,剑气横生,不容小觑。胆大包天的吕云长丝毫不惧,咧了咧嘴,露出一口森森白牙,手心在大霜长刀刀柄上旋了一圈,眼神炙热,询问王生要不打一架,谁赢谁做神仙师父的大徒弟。王生脸色一变,没有开口说话,一时间这对少年少女僵持不下,老谍子看不下去这等稚气的内讧,就要各打五十大板,好让两个小崽子知道轻重,不曾想年轻藩王非但没有劝和,反而火上浇油让他们就此立下三年后一战的誓约,生死自负。事后老谍子私下询问缘由,徐凤年笑道故意让他们两个孩子互为磨刀石,而且对于双方都不会藏私,会分别授予世上最上乘的剑术刀法,他也想看一看这刀剑之争的胜负。

    马车行至幽州边境,吕云长听闻别州都未曾听过的一阵急促马蹄声,单一却异常沉重,少年赶紧松开缰绳,跳到马背上,翘首以望,结果看到让少年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一幕,数百精骑一律白马白甲,佩凉刀负劲弩,马背起伏幅度与马蹄落地绝对一致,难怪在驿路上疾驰而来,只闻声响,就像一匹战马在奔走。北凉大马,徐家凉刀,这两样,都是离阳其他藩王垂涎三尺的宝贝,吕云长不比孤陋寡闻的王生,武帝城鱼龙混杂,好奇心重的吕云长对江湖事和庙堂事都有粗浅涉猎,一路西行,少年大抵猜出了神仙公子哥的身份,只不过身为东海厮混市井巷弄的江湖儿郎,从不知西北边塞的景致,也想象不出西北徐家铁骑的雄壮,此时亲眼所见,少年才有了最为直观的印象,只觉得给他几千骑兵,任它武帝城高手如云,也能碾压几个来回了。一时间少年有些痴然,只觉得闭起门来练刀,练来练去都是绣花刀,不如去边境投军,练出一身杀人刀。

    八百白马义从来了一半,见到凉王,同时下马扶刀跪拜,徐凤年随意扫视一眼,多是新面孔,这不奇怪,当初那拨亲卫骑兵,大多作为心腹亲信打散渗入了各地军伍,尤其是跟随自己去铁门关截杀皇子赵楷的那批白马义从,多半有了不俗官身,官阶即便不高,但都有些实权在手,一些个战场表现出挑的年轻人物,如狠子洪书文这般,更是鲤鱼跳过龙门,前程锦绣。徐凤年抬了抬手臂,示意白马轻骑们上马跟随,继续前行。

    徐凤年没有直奔凉州藩王府,而是在中途折向南边的陵州,只带了王生吕云长两个孩子,老谍子跟着白马义从先进入凉州,然后再去褚禄山的拂水房“点卯”。徐凤年此行是去看那个被自己从北莽拐骗过来的橘子刺史,徐北枳。西北的节气是春秋相连,因此被称作冬长无夏,倒不是说没有酷暑时节,该热的时候往往比其它地方要炎热太多,地高天近,无处可躲,日头晒得自然就狠,不过当下临近立秋,一样没有凉风将至的迹象,这让水土不服的吕云长有些病恹恹,受过底层生活磋磨的王生还好,练剑一如既往的勤恳不懈。南下途经的黄楠郡是北凉粮仓所在,芦苇溪水连绵,水草肥美,既是出塞的咽喉要道,更是凉西走廊的腰肢所在,此时此地,中稻玉米等都开始灌浆成熟,晚稻也开始拔节孕穗,棉花裂铃吐絮,一派塞外江南的别致风情,看得两个孩子啧啧称奇,一路南行,两个孩子始终比徐凤年更为瞩目,一个扛了柄白鞘大刀,一个背负背匣不说,身上还捆绑了七八柄剑,倒不像是少年游侠了,反倒是像个贩卖劣剑的。

    三人进入陵州州城前,在官路上遇上一支同为由北往南的镖队,人人骑乘高头大马,马车也尤为豪奢气派,打着刘字旗号,旗帜上绣着一尾黑金鱼龙。镖队不知怎么跟一群外来士子起了纠纷,照理说北凉当下极为倚重赴凉士子,只要腹中有几两真才实学,都会被授以重用,常人都该退避三舍才对,不过镖队竟是二话不说,就把那帮衣着鲜亮的士子打得哭爹喊娘,吃痛之后,个个眼神怨毒。吕云长对江湖脉络十分门儿清,见着那旗帜,就一脸艳羡道:“王木头,瞪大眼睛瞧瞧,是鱼龙帮,如今江湖十大门派里头的一个!虽说比不得春神湖边上的快雪山庄那样清贵,更比不上徽山大雪坪那座缺月楼高高在上,可鱼龙帮什么江湖人都敢收,任你是江洋大盗还是绿林草寇,只要有本事,都能在鱼龙帮捞上油水位置,所以这个帮派是出了名的人多势众,谁都不放在眼里,几个北凉以外的帮派,只要招惹上鱼龙帮,就算隔着一个州,鱼龙帮也敢一两百号人打着走镖旗号,抄家伙一路冲杀过去。嘿,当地官府还都不敢放一个屁。”

    徐凤年无动于衷,之后在陵州城外一座叫嘉禾仓的旧址见到刺史徐北枳,此仓曾是古代天下首屈一指的大粮仓,规模不输现如今王朝内分别位于太安城和广陵道上的两大皇家粮仓,北敬俸南甘露,两者并称于世。只是嘉禾仓历经数朝都不曾启用,荒废殆尽,空有一副大架子。经略使大人李功德兼任陵州刺史之时,倒是想过修葺此仓,可惜无人响应,孤掌难鸣,只能作罢。一来修缮嘉禾仓需要一笔巨额银子,二来调粮入仓更是需要大魄力,再者粮食入了官仓,官府就等于摊上了一个大鸡肋,等于每天都要耗费银子养粮,寻常粮仓还可以接着新粮换旧粮赚取见不得光的夜草横财,可一旦嘉禾仓恢复使用,那注定是连年轻藩王都得盯着的一块军机重地,谁敢在这个地方动手脚,那不是嫌命长是什么?新任刺史徐北枳就是在这种背景下一意孤行,不惜透支陵州赋税,决意翻建嘉禾仓,在官场油子看来,好话说刺史大人是一劳永逸,坏话讲则是好高骛远,陵州官场那些老狐狸不敢明着袖手旁观,但暗地里下了不少小绊子,万一嘉禾仓真给那愣头青折腾起来,可就要断人财路无数,一座嘉禾大仓,不但可以收纳整个陵州的赋税用以支出官员俸禄以及当地军饷,而且同时能够节度粮价备荒赈恤,这让那些民间豪横的私人义仓借着隔三岔五的天灾**,从中获取暴利?官府从上到下,从品官到胥吏再到杂役,都默契地出工不出力,而且时常生出一些阻碍工程进度的是非,被嘲笑为粮州刺史的徐大人也没有为此雷霆大怒,更没有杀鸡儆猴,只是跟陵州将军借用了两千甲士,再跟手上可以掌控的黄楠郡龙晴郡两郡长官索要了三千徭役壮丁,几乎完全撇开了陵州正统官场,同时派遣陵州别驾宋岩整饬陵州境内大小官仓,一经发现有不法之举,倒也不会大动干戈,至多就是挪掉官帽子,换上底细干净的外来士子坐上那个位置,大抵上陵州官场并未遭受不可承受的动荡,但是一小撮心眼通透的大人物,也终于后知后觉,开始经常前往那座冷清许多的经略使府邸进进出出。

    嘉禾仓外戒备森严,徐凤年也没有自曝身份,只是请一名年轻都尉帮忙传话,就说幽州胭脂郡璧山县主薄,是刺史大人的旧识。这段时日一直在嘉禾仓旧址上风餐露宿的徐北枳很快赶来,倒是比徐凤年这个羁旅之人更加风尘仆仆,北凉历史上最年轻的的刺史大人看着疲惫不堪,但整个人的精神气不错,见着徐凤年之后也没有如何惊讶,默默与其并肩而行,这让那个都尉吓了一跳。嘉禾仓大兴土木,热火朝天,徐北枳被视为陵州天字号败家子,提起袖子抹了抹灰扑扑的脸庞,边走边说道:“嘉禾仓是八百年前的大秦第二仓,仅比洛阳仓逊色一筹,说是粮仓,其实已经无异于一座攻守兼备的城池,仓城东西长一里半,南北宽两里,粮仓三百余座,粮窖不下五十,不过这还不算,翻新之时,可以清晰看到古砖刻字所述的粮食来源、入窖年月以及授领栗官的职务姓名,大秦王朝各个年号一个没落,一切都有迹可循,我原本以为崇古贬今是恶习,到了嘉禾仓后,才知道有些事情,古人做的是要更好。”

    徐凤年笑道:“民智渐开,好坏参半,否则道教先祖也不会提出绝圣弃智,世风日下这个说法,以后会越来越被提及。北凉读书人已经算少的了,可还不是一样在官场上百般机巧,你要是在豪阀门第盘根交错的江南那边,才真正施展不开。在这里,毕竟还有武官压制,文官抬头的时日毕竟短浅。”

    徐北枳叹了口气,沉声说道:“嘉禾仓只要建成,再有今年三州秋收作为粮源,足可支撑边境战事两年所需粮草,不过前提是各地郡县不层层过手克扣,民间义仓缩回爪子也不搀和,否则别说两年,半年都是奢望。时不待我,其实若是可以徐徐图之,我甚至大可以让地方豪横粮商去别道别州高价购粮填凉,这点银子不算什么,一旦战事开启,莫说黄金白银,就是土地也比不得现成的粮食来得值钱。只不过北凉境内二十年安稳,倒成了他们可以鼠目寸光的底气,真是可笑至极。那些个将种子孙携带家眷出境,更是放出话来,任由义仓的储粮霉烂殆尽,也不高价售给嘉禾仓一粒好米。这让我想起了爷爷当年说起邻里之间的意气之争,若是自己只得一分银钱邻居可得三分银钱,那便是宁肯大家一起不赚分毫,也不愿别家多得那两分。”

    不论心中如何愤懑,徐北枳的语气总是清清淡淡。

    徐凤年在一座青灰古瓦的粮仓前门停下,微笑道:“陵州这么兴致勃勃恶心你,就由着他们好了,不过我可以跟你保证,凉幽两州的秋粮一定会填入嘉禾仓。到时候先前在我担任陵州将军时躲过一劫的家伙们,正好给你秋后算账。反正从今天起,所谓价值连城的古董珍玩,随着他们带出北凉道,能搬走多少是多少,但是一两白银黄金一斤白米都别想带出去。”

    徐北枳很不客气地冷笑道:“异想天开,你以为做得到?水至清则无鱼,那些边境守关的将校都尉,谁不沾亲带故?”

    徐凤年无奈道:“总好过什么都不做吧?”

    徐北枳神情舒缓了几分,点了点头。身边藩王当初大摇大摆离开陵州,其实并未真正触及陵州官场的逆鳞,又有陵州将军和世子殿下的双重护身符,没谁真的敢撕破脸皮,可当徐北枳亲自主政龙蛇混杂的陵州,就难免触碰到地方将种门庭的最后底线。况且徐北枳也不是李功德这样的北凉老人,骤然权贵,哪怕有宋岩和四大王氏帮着支招解围,有着陵州将军为其“按刀而立”,可官场向来复杂难测,王法,人情,宗法,种种规矩夹杂其中,各有冲突,一团浆糊,所谓的乱刀斩乱麻,只能一时得逞,其实遗祸深长。徐北枳身处其中,只要有所作为,就会自然而然四面树敌,当时着手处理盐政和漕运的陈锡亮就是前车之鉴,陈锡亮当时手上并非没有治病良药,可胸有韬略又如何?还不是处处碰壁?徐北枳心中冷笑,性子偏软,人人可欺,如何能在民风雄烈的北凉道上自立?在流民之地第四州流州,陈锡亮哪怕成功守住了城池,不被近万马贼摧破,可也落下一个优柔寡断妇人之仁的评语,以后哪怕有机会主持一方疆域,但也别想在地方政事上有所建树了。

    徐凤年突然问道:“鱼龙帮频繁从事边关贸易,有无逾越规矩?”

    徐北枳说道:“都有谍子盯着,既然没有谍报送到刺史官邸的案头,想必没有犯禁之事。”

    停顿了一下,徐北枳皱眉问道:“有过界举止了?”

    徐凤年摇头道:“应该还没有。”

    徐北枳平静说道:“那姓刘的女子至今为止还未拜会过我,大概是为了避嫌,可这般不大气的女子,当得好一州内二流帮派的当家人,注定坐不稳整个江湖名列前茅的大帮派之主。”

    徐凤年笑道:“这不怪她,难为她了,她本就该做个普普通通江湖女侠。”

    徐北枳突然说道:“既然活着回来了,你还不赶紧回清凉山?我都已经帮你准备好荆条了。”

    徐凤年苦涩道:“二姐那边,负荆请罪也没用。”

    徐北枳一脸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

    然后徐北枳给这位还未进餐的北凉王要了一大份吃食,嘉禾仓向来一视同仁,腌菜就馒头,徐北枳跟徐凤年都蹲着进食,吕云长很豪气地盘膝横刀而坐,还要了一壶闻名已久的北凉土产绿蚁酒,结果给呛得满脸通红,王生背匣捆剑,蹲不下身,就只能站着。

    徐北枳笑问道:“都是你收的徒弟?”

    徐凤年嗯了一声。

    吕云长嬉皮笑脸道:“这位陵州官老爷,小子姓吕名云长,乃东海武帝城人氏,是师父的大弟子,以后还望官老爷照拂一二。”

    徐北枳听着少年文绉绉的话语,一笑置之。

    王生冷哼一声。

    徐凤年微笑道:“算是二徒弟和三徒弟,大弟子是个牧童,不过现在还跟在徐偃兵身边。”

    吕云长瞪眼道:“啥,王生都还不是大弟子?神仙师父,那我跟王生三年后打架做什么,争来争去也是争出个老二,没意思。”

    徐凤年淡然道:“喝你的酒。”

    少年乖乖喝酒,还算尊师重道。

    徐北枳轻声问道:“广陵道那边到底怎么说?”

    徐凤年平静道:“就在这几天了。”

    徐北枳感慨道:“狼烟一起,这是不是也意味着离阳王朝庙堂上的某人,迎来了最后的一缕余晖了。”

    徐凤年面无表情嗯了一声,“旧的不去,新的不来。”RU